夏季,公鸡刚报晓,山呈现出灰黑色的轮廓,波浪起伏般的山脊线影影绰绰。山间的小道上走着“浩浩荡荡”的20多个人的队伍,每人带着砍柴刀和禾担(挑柴的木棍,两头尖),这是一群上山砍柴的孩子,大的不超过13岁,小的5、6岁,正是上学的年纪,他们得在上学前砍一担柴挑回家。
上世纪70年代,湖南中部的罗元帅故乡午翠湾,家家户户煮饭炒菜煮猪潲都是烧柴草。大人都要去生产队参加集体劳动,挣公分,赚口粮。砍柴的任务就落在了上学的孩子们身上。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要烧柴,本村附近的山头上,田坎边连草都割干净了,所以午翠湾的孩子们要到十多里以外的大仁坡,板溪岭深山里去砍柴,午翠湾是一个大村庄,砍柴的队伍就大了。
大孩子健步如飞,走得飞快;小孩子小步紧跟,“哼哧哼哧”地喘着,丝毫不敢掉队。天是乌蓝乌蓝的,近处的景物也是一团团朦朦胧胧的影子,从树林间不时传来或清脆或凄厉的叫声,在寂静的山间怪吓人的。
大孩子有个叫三云的,他母亲一口气生了五个男孩,从第三个开始,他父亲就用“三云”、“四云”、“五云”依次命名,这三个“云”都是猴子精,最爱干捉弄人的事。一路上三云的话最多,每句话都吓得胆子小的人发抖。他说:“昨晚我爷爷告诉我,这条路上有‘闹路鬼’,让过路人在原地打转转,怎么都走不出去。”于是几个胆小的赶紧往队伍中间挤,生怕‘闹路鬼’扯脚。过了一阵,队伍平静下来了。三云又说:“我爷爷还告诉我,树林子里有‘撒沙鬼’,过路人惊动了它,它就向行人撒沙子,听听,树林里有‘沙沙’的声音,是不是我们惊动了‘撒沙鬼’”。大家不约而同放轻了脚步,有的踮起脚尖走。
大孩子有一个叫汉宗的,他大声呵斥三云:“你这是搞封建迷信,毛主席教导我们,一切都要从唯物主义出发,搞封建迷信的人要批斗,前天乡里的批斗会上还跪着老道士,你也想要批斗了。”三云闭上了嘴,因为他不想被批斗。孩子们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了。
山脊的轮廓越来越清晰,孩子们到了目的地——大仁坡,山脚下有一眼泉水,终年不竭,井旁有一颗高大的皂荚树,垂下来的枝条上挂着一把木勺,供行人喝水用。孩子们放下砍柴工具把泉井严严实实围了一圈,有的用木勺喝水,有的掬一捧水送到嘴里,还有的干脆趴在井沿上用嘴直接吸水,泉水清甜,浸入喉咙,五脏六腑都舒服了。
天已经大亮,孩子们冲进山里砍柴了。小英和小娥是最要好的姐妹,大多数小伙伴在山腰就停下来了,这两人沿着山沟继续往上爬,越往上走,硬木柴越多,经烧的桎木柴很多。山腰以下茅草多,不经烧,在锅底“哄”的一下就没了。她们终于看到了几丛茂密的桎木柴,小小的紫色叶片在夏季的徐徐清风中轻轻颤动,两人汗津津的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。“开始吧”,于是埋头砍柴,只听到“唰唰”“嚓嚓”的砍柴声,偶尔也听到柴刀碰在石头上“叮”的一声,还有砍粗大硬木柴的“砰砰”的声音。砍柴是体力活,一担柴砍下来,汗流浃背,右手磨出血泡,虎口都要震麻,粗布衣服被荆棘刮破了,哪顾得上这些,只想快点挑柴回家,还要赶着去上学呢。
“东方红,太阳升,中国出了个毛泽东”,嘹亮的歌声在寂静的山间响起来了,小娥天生一副好嗓门,这是在告诉朋友她已经准备捆柴回家了。小英也麻麻利利把自己砍的柴捆成两把,用禾担挑起来与好朋友汇合,一前一后往山下走去。其他的伙伴早已不见踪影了。又到了泉井边,两人把柴禾放下,掬一捧泉水洗把脸,理了理散乱的头发。小娥从衣袋里拿出一个纸包。
“小英,过来,看,这是什么。”
“啊!白糖!你哪里弄来的?”
“从我们家碗橱里的坛子里找到的。”
那年头,白糖可是稀罕物,凭票才能买到,除了过年,一般家庭是买不到吃不到的。这肯定是小娥娘积攒下来,要派上别的用场。不用说,小娥是偷偷拿出来的与好朋友分享。
“小英,你先吃。”
“小娥,你先吃。”
最后还是小英先在白糖上舔了一下,小娥接着舔一下,就这样,你一口我一口,连包白糖的那张纸舔破了才罢休。吃了糖,喝了泉水,两个人挑起柴走得飞快。一口气奔出四、五里路,离家越来越近了,可肩上的担子感觉到越来越重,腿像灌了铅似的迈不开步,脚步也慢下来了,但没有停下来,默不作声咬紧牙关往前赶。
午翠湾的孩子们陆陆续续挑柴回家了,不远处村小学、乡中学的上课铃声也响起来了。孩子们把柴放在村口的晒谷坪上,村里年纪最大的八阿公(族兄弟里排行第八)拿着秤早就在候着。每家孩子的柴他都要称重量并且大声通报数字,全村都知道了今天哪家孩子的柴最重,那得了第一名的孩子要高兴好几天,因为那时劳动最光英。
八阿公解放前是把爷(武术教练),八十多岁了,身体虽然硬朗,但是队长前两年就不给他派活了,所以他就管管闲事,他总是夸小英、小娥是实诚孩子,她两的柴每次都是质量最好的。
孩子们回家,掀开锅盖,盛饭,就着咸菜,狼吞虎咽扒两碗。背起书包去上学了。到了学校,当然迟到了,老师看着光着脚丫,满头是汗的孩子,不会说什么,老师知道这些都是勤劳懂事的孩子。何况那时劳动最关荣。(作者:罗翠英)
来源:搜狐
作者:罗翠英
编辑:李响炮